


深秋的雨,已经在巴珠村逗留了整整两日。雨水时急时缓,沉闷地敲打在灰色瓦顶和水泥地面上,嗒嗒地响个不停,把人从晨梦中带回微茫的现实里。隔壁关着一头带了颈铃的黄牛,不论晨昏总是时不时弄出一点声响,然而下雨的时间一长,寒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那清脆的铜铃便很少发出声音,大概黄牛蜷缩在一个干爽的角落,懒得动弹了。
窗帘外,后山缓缓飘飞的云雾压得极低,遮住了山脊,也将部分松林藏匿其间。行至前廊望向更远处的山谷,山谷早已化做一片风卷浪涌的云海,而零星显露在云雾之上的山峦,则变成一座座海上孤岛,宛若蓬莱仙境。山脊线上一字排开的松树是执戟守卫的铁军,昼夜不息地挺立在山顶,纹丝不动。山中常青的松林迷蒙在熹微的晨光里,黛色犹显浓郁,再加上山中云雾弥漫,那绿意竟又减淡了几分,呈现出一种黑白分明的水墨色调。




院中一棵仍擎了几朵白花在枝头的海棠,雨中越发温婉娇艳,圆润的水珠落在花瓣上,凝聚了些许微光,似有陈年往事的点滴记忆自那微光里映射而出。数只绿色的山雀结伴从一根枝柯越上另一根枝柯,呼朋引伴,啾鸣不已。它们无需躲避山中冷雨,欢快地在雨中飞来飞去。眼前这情这景不禁让人误以为春光犹在,心情怡然。雨势大时,那重重雨幕则更携了几许烟雨朦胧的江南韵味,与往日见惯了的晴天朗日大不相同。





村庄的寂静愈发深沉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后墙与玉米地之间的小块空地被铁网围起来圈养了十几只鸡,鸡鸣声似乎是隔着几重雨幕的缘故,传至耳鼓时竟不似晴天那般明亮高亢,有些喑哑暗沉。地里亦不见农人忙碌的身影,此刻怕是围坐在客厅一角的火炉旁取暖呢。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久了,便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溪涧里的流水声和风声都融进雨里,叫人忘记它们的存在。地里折断的玉米秆堆放在路旁,在雨水的冲洗下,枯萎的叶片透着刷了漆的明黄,比山野里的黄叶还要明亮。





山谷里的云雾时刻在飘飞舞动,赶集似的从东边的各处山岫游逛到西边的山坳里,途经村庄时,还不忘撩拨一下人家屋顶上的炊烟,很轻易地就把它们拐走,带去了另一片看不见的山野。远处山坡上的高大乔木在云雾里隐迹了几个时辰,当云雾散去,它们再次走进视野里时,便已经染上了几重更深更浓的秋意,那绚丽的红与黄仿若春天成熟的果实,带着植物的清香飘浮在空中。





午后,雨水渐渐疏落,阳光时有时无地落在这片远离尘嚣的山野,似在试图夺回对这片寂静之地的控制权。云雾彻底消散,那温婉柔美、含蓄朦胧的江南意蕴终于收场,山谷中的一切露出真容。经过雨水的冲洗、浸润,松林焕然一新,似有重返葱茏之趣,然终究抵不过萧瑟寒冬的强劲势头,不少松针在云雾里丢失了那一份摇摇欲坠的绿意,彻底枯黄了。村庄也渐渐从迷雾中走出来,承载着许多沉甸甸的托付。在一年中最难熬的寒冷时光里,村庄早已做好了准备,过去十个月三百天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耕作、播种、养护、收获,大地回馈他们的辛劳以厚实的收获,人畜相安。而山野,也同样赠与他们足够多的木料,好叫他们安然度过寒冬。此季的山川大地,正回归真率、澄澈之姿。






